美娥戴了副大墨鏡,施施然走進診間。我忍不住劈頭問:又花錢進場整修了? 「醫生,不好意思喲,剛抽眼袋。」才欠身坐下,病人又補了句:「那渾蛋一天不離,小三就繼續享受我辛苦半輩子賺來的錢。幹嘛跟他客氣!」 20載夫妻夢碎。半年前,整月未眠的美娥渾渾噩噩飄來診間,口口聲聲「外遇零容忍」和「非離婚不可」。我提醒病人,氣頭上不宜做重大決定,但她萬分決絕,毫無轉圜,逼得我出險招回嗆:「婚不是不能離,但得談個好條件……女人啊,不能沒有錢!」 「可他睜著眼睛說瞎話,從頭否認到底,怎麼談?」只見美娥鬆垮的眼角,閃過一抹近乎絕望的哀怨目光。適可而止。我趕緊改口,寬慰她事緩則圓,但請好好愛惜自己,短期用藥助眠無妨。
兩星期後回診,美娥遮遮掩掩,全程口罩墨鏡。「慘了,家暴!」我心中暗叫不妙。一問才知病人聽了我的話,用最具體的方式愛自己,兩天前做過雷射除斑。 並不是每個女人都像美娥,手握家庭經濟大權,一時休不了夫,就修修自己門面,圖個氣象一新。 同樣外遇,志雲的先生卻一心求去,叫長年在國外照看子女的她情何以堪。 為「履行同居義務」,志雲氣極敗壞飛回台灣;又為了「儲備體力跟他耗」,來門診找我討安眠藥。 但「開藥事小」,我建議她請個律師,探探先生願意花多少代價離婚,「那是你應得的退休金」。 志雲當下沒回應,也沒依約回診。原以為她沒吃過錢的苦,受不了開口閉口錢錢錢的俗氣醫師。未料一年後特意回診,感謝我提醒她「談了個好價錢」。 作家張愛玲,有支專門剖析男女愛欲糾葛的利筆,也從不避諱自己喜歡錢。連她都認為:「能夠愛一個人愛到問他拿零用錢的程度,那是嚴格的考驗。」當愛已成往事,又怎能不談錢?